到达帕基里（Pakiri）的时候，天光已斜。Pakiri在Showtym马场和奥克兰之间。来此是因为这里有一家海滨马场。负责人叫Sharley。Sharley身材瘦长，头发泛霜，神色略显疲惫，见我来，并没有寒暄。她知道我的要求，便直接带我去看儿童小屋。她的步履并没有因为年龄和一天的劳累而放慢，反倒是我几乎要以小跑的速度才能赶上她。踩过深深浅浅的一片草，我们来到一排六幢小房子前面。

每一幢小而独立，外墙颜色各不相同，有湖蓝、海蓝、粉紫和桃红等，仿佛七个小矮人吹着口哨，闹哄哄，乱糟糟，把房子纷纷刷成自己喜欢的颜色。打开每一扇房门，颜色又扑面而来。有单人间，双人间，还有上下铺。Sharley说这几套房子主要就是给小孩准备的，小孩都爱这几幢小房子，没人嫌它们小，或者嫌上下铺不方便。孩子们挤在一起，上蹿下跳，开心还来不及呢。

Sharley说她们在海边还有一幢别墅，如果客人对住宿条件要求比较高，可以选择那里，官网上面有别墅的照片。但她还有客人，所以就不带我看了。她还告诉我如何去海边看骑马路线，还格外强调要在路上做记号，不然很不容易找回来。看着我有些不以为意，她随即一脸严肃，让我必须照做。

我开车到她说的那个小桥，然后下车，走过窄窄的桥，果然就能看到有白沙的路。第一次在新西兰踩到沙子，立即觉得鞋子多余。脱掉，让脚趾闻一闻海沙的呼吸。山丘顶部独秀一棵大树，极像电影《乱世佳人》里那棵大橡树。沙子细如盐，白如糖，偶现马粪。连拖带爬到达树下时，立即看到海的边角。此刻天空仅剩些许余晖，海面颜色渐浓。海浪一层翻过一层，像弗拉明戈的舞裙有节奏地露出白底。我在沙滩上，远眺，仿佛看到自己身骑白马，从远处踏浪而来。慢慢地，又停下来，和马在水里玩海浪。这时来了一群少男少女，纷纷骑马前来加入，脆响的笑声砸碎了海水，也砸碎了梦。

在如此纯净的沙滩上，会不知不觉走很远。直到海天变紫，光尽，我才收拾幻梦，准备循原路返回。幸好有之前作的记号，我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路。

Sharley在她的办公室接待了我。说是办公室，却只能容下她一个人和一台电脑桌，桌上桌下堆满了资料，她就挤在挖出来的一点空间里。我倚在门上，跟她聊。她絮絮地说，不好意思让我看到这里乱乱的，丈夫刚去世，没有心情收拾。但她转而又自我安慰说，一切都会过去，只是现在会难过一点。虽是淡淡的轻言细语，可我却读懂了她的消瘦和落寞。

Sharley的丈夫的祖先是毛利族一个部落的酋长，原先居住在太平洋的岛屿上。一家人是天生的水手。一次，他们下海时遇到鲸鱼群，于是一路跟随，不成想一直被鲸鱼带到了这个渺无人烟的世外桃源Pakiri。于是，他们顺从天意的安排，留了下来，世代相传。虽然Sharley是个外来媳妇，可他们夫妻感情深厚。如今Pakiri牧场养有200头牛、200只羊和127匹马，15公里的沿太平洋海岸线都是他家所有。他们带着客人骑马，穿越海风轻拂的白沙滩、红艳如火的新西兰圣诞树林，在高地看海，林中观鸟——新西兰濒危的小嘴鸻、多毛燕鸥、蓝鹭等鸟类喜欢在此安居。

因为明天一大早就有一批客人来，Sharley深表歉意，不能留我在此过夜。她给了我一个本地小册子，里面有附近的酒店信息。我打了几个电话，觉得价格偏高，于是索性在booking.com上搜索。Millwood House别墅一下子抓住了我的眼球，那么明亮优雅，而且有大大的私家宅院。可是电话打过去却没有人接。干脆先斩后奏，开到那里再说。

Millwood House别墅在沃克沃思（Warkworth）镇郊，距离Pakiri还有十几公里。此时夜色逼近，不安的情绪开始生长。第一次开车行夜路，还是在陌生的荒郊野岭，黑乎乎的没有路灯。山路虽不甚陡峭，但周围没有护栏。幸而我有个天生的好处，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会感觉一股寒光如冰剑一把，从颅顶直下，瞬间从眼睛冷静到牙齿。此时的冷静就点成了黑夜里的一盏明灯。

然而，明灯并没有照我到达彼岸。跟着导航一路到了目的地，却不设院门，沿着花径便可走进去。虽亮着灯，可屋内却不见一人。我来回踌躇，几次鼓起要敲门的勇气最终都打了退堂鼓，毕竟夜晚的突然造访是不礼貌不安全的。电话依然没人接，于是只能作罢，胡乱选择了附近的一家旅舍。旅舍以桥屋（Bridgehouse）命名，果然是建在Warkworth镇上的一座石桥边。时逢星期五，一楼的酒吧餐厅灯红酒绿，人们都围在现场驻唱的乐队四周扭扭搡搡。我则发现了一角的温暖壁炉，在炉火旁简单地吃了晚餐，身体才恢复了一点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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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Pakiri海滨马场网站：http://www.horseride-nz.co.nz

在都市与乡村间游荡一宿无梦。第二天清晨，出门买个早点。空气清冽，桥下水边两三白鹭惊起，“忽兮翻飞”。

Warkworth是典型的新西兰小镇，商铺聚集在一两条主街旁，居民人数几千人上下，散居在主街的外围。小镇上几乎都是别墅，只是房子和庭院大小不一。除了几个大城市能看到楼房，新西兰的城镇可谓一片平地。

早上如约去奥克兰市南曼努考区（Manukau City）的Franklin（弗兰克林）马场考察。马场的设施比网站上所展示的陈旧很多，所以我兴致索然，早早地就出来了。趁着在市区，顺道补给一点衣物和日用品。

明天要继续南下，住宿就在南边乡下找吧。到到网（triPadviser.com）上的一家民宿看起来很乡村的样子。电话过去，主人Robert对我今晚的入住，略显为难。他说浴室有阵子没打扫了，觉得这房间还不适合租出去。既然房子是空的，怕折腾的我就宽慰他说不介意，终于说服他同意收留我。

又是在夜幕降临之后方才到达。门口竖了一个很明显的B&B标识牌，我爽快地开车进去。没想到“绿竹入幽径”，院内林木繁茂，不见人家。经过灌木丛、小桥、弯道，上了一个大坡，这才寻到房舍灯火。车门还未开，早已听到犬吠不止。房门开了，一只大个头的威玛猎犬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用整个身体与我结结实实地打招呼。老头站在门口，呵斥着这个好奇鬼，威玛流连忘返地不舍。Robert是那种典型的西方老人，红酒脸，啤酒肚，头顶稀疏，慈眉善目。打过招呼之后，Robert指着房子的侧翼说，那边就是你的房间。这是一幢独立的小房子，有独立的大门。上楼梯进入一个开放式厨房，一边是卫生间，一边是卧室。Robert带我到卫生间指着淋浴房的地面说，你看，就是这里有些水垢没来得及清理，因为冬天刚过，还没什么客人来。我眯缝着近视的双眼凑过去，哪里有什么污渍。老头害羞道，“可能我要求比较高，有点洁癖吧，只要你不介意就最好了”。我站在门口送他时，看到墙上一副桂林山水的画。老头说以前经常出去旅行，亚洲的日本、柬埔寨、泰国、越南还有中国南方都去过。聊得上头了，老头问我想不想去他家参观，我很乐意地接受了邀请。

好几个“小家伙”在门口站了一排，威玛是其中最高的，难怪有首领的气势。它们激动地狂叫，都被主人残酷地压了下去。客厅宽敞通透，三面足足的落地窗，长的皮沙发，木制桌椅，像电影《单身男子》柯林菲尔斯家里的设计风格，只是没见女主人。厨房间散发出浓郁的肉香。Robert说他第一次尝试做黄豆烧牛肉，不过闻起来还不错，问我要不要一起吃。我说刚好想吃点中国菜，问他是否有好的推荐。Robert眉飞色舞地说，“那你一定要去‘王家’餐厅，我几乎每周都要去一次。”说着就进到书房，不一会儿拿出一张打印的特鲁里（Drury，位于北地大区）小镇地图。“非常好找的”。他一边说一边还用笔把餐厅圈起来，并画出路线：“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送我出去时还不忘嘱咐我明早记得来吃早餐。

在镇上转了一圈，也没找到“王家”餐厅，却意外发现了一家泰餐馆，心满意足地享受了一顿泰式咖喱。餐厅老板和店员见到我倒有些好奇，据说这里很难得见到中国人。

第二天，周日，不用考察，不用赶路，睡到自然醒。

早餐满满地铺了一桌子。鲜奶、酸奶、蜂蜜、果酱、黄油、水果，还有空的咖啡杯。道过早安后，Robert拿起桌上的咖啡杯，问我想喝茶还是咖啡。然后一边为我现磨咖啡，一边说，他的邻居待会要过来看美洲杯（America’s Cup），希望我不介意。

快用完早餐的时候，也没听见门铃响，一男一女两个邻居穿着睡衣，搂着就来了。女孩子像是泰国人。打过招呼后，他们就很自在地歪在Robert的沙发上。特地串门来看的原来是帆船比赛。来新西兰之前，我并不知道这项赛事。直到此行最后一站皇后镇，沿途无人不观看、不讨论，简直是国赛一般，就像美国人对棒球和巴西人对足球的狂热。虽然花费高昂，不是平民运动，但并未能阻止大家的热情。今年尤甚，因为冠军将在美国和新西兰两只队伍中间产生。

落地窗外的庭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磁石一般地吸引我。庭院的地面铺设了木地板，因日晒雨淋，地板褪了色，反而显得斑驳古朴。上面有田园风格的桌椅、盆栽、乒乓台、阳光房、杂物间，宽敞得让人目不暇接。怎么会有猪的声音？我诧异地望着Robert。此时他手里已经多了一个盘子，里面放着我刚才吃掉的香蕉和奇异果的皮。我跟随他来到木栅栏的旁边，一只驴欢叫着跑了过来，紧跟着，一只羊和两只小花猪也挤挤撞撞不甘其后。驴伸长了脖子，蠢蠢地索取香蕉皮，样子滑稽可爱。威玛也过来凑热闹，一会儿跟栏里面的猪深情对视，一会儿跟我打闹。

每天有这些家伙作伴，一个孤老头的寂寞也会减轻不少。Robert说一个人生活没什么不好，就是生病的时候比较难熬。前不久他的大手指发现有癌变，必须手术，手指甲割除后就移植了自己的脚趾甲替代。他把手伸给我看，果然比正常的手指甲大很多。手术费高得惊人，但保险公司都买了单。

以农业致富的国家确实不多，新西兰算是最突出的一个例子：农牧业用地占了国土面积的一半，农牧产品占了出口量的一半，而其他出口品类如乳制品、羊毛制品也多半是建立在农牧资源基础之上的加工业。在新西兰，几乎看不到工业的痕迹，大自然才能这般纯净自在。全世界的人飞渡重洋来到这里，只为一窥地球原本的样子。新西兰人十个中就有一个是旅游业从业人员。靠着这山这水，他们过上了富足的生活，人均GDP排在全球第20到30名之间。政府还富于民，福利好得令人发指。Robert动的手术，如果自费的话，定会让工薪阶层倾家荡产，但在新西兰他就分文不管。西方国家早已经是老龄社会，像Robert这样的单身老人随处可见。但因为福利优越，他们不仅有物质保障，而且活得有质量，有尊严。

临别之际，我将自己的喜爱之情写在了Robert的留言簿上。几乎每个到到网认证的B&B都备有留言簿，客人可以留言，也可以看别人的留言。把留言收集起来，也收集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足迹。

在威玛响亮的欢送声中，我穿越丛林，开车上路了。新西兰的第一家民宿虽不是最惊艳的一个，但主人的这份情谊足以让我一直怀念。

按图索骥

1. Robert的B&B: http://www.countryhomestay.com

2. 新西兰的连锁超市Countdown是实惠的选择。第一次去可以直接问超市收银员要一张临时会员卡，当场就能省钱。

3. 在新西兰餐厅就餐，普通情况是每人10-20新西兰元，作为餐费预算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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