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年底，南方航空内部掀起的反腐风暴将金达航公司老板孙德卷入其中。检察机关指控他违规获得南方航空股份有限公司内部工作帐号，由此低价拿票、违规改签，其间差价被金达航公司收入囊中。

起诉书显示：上述行为横跨2011年至2012年5月间。南航通过内部审计，方才发现帐目上的黑洞。

这一行为需要南航营销线条上的工作人员协助。审计工作曝光的“内鬼”，分别是原南航市场营销委副主任余思友，以及原南航易网通市场部经理助理刘宇东。他们向金达航公司违规发放了工作帐号。

2015年2月5日，该案在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开庭。被告人共有6名。来自南航的即为余思友和刘宇东2人。另外4人来自广州金达航票务有限公司。检方指控他们涉嫌共同贪污，而余思友与刘宇东还涉嫌滥用职权。

代理人局限

本案的关键人物是孙德。他今年43岁，发言时思维敏捷，声音铿锵有力。

孙德兼有双重身份：既是南航服务部员工，又是金达航公司幕后老板，并在其中持股20%。

金达航公司成立于2010年6月，其主营业务即为代购飞机票、火车票、船票以及代订酒店客房。公司竞争对手众多。为争得先机，金达航公司打起ICS系统的主意。

ICS系统是中国航空公司机票订座系统的一部分，仅由航空公司使用。在该系统中，每家航空公司都享有独立数据库、用户群，持有帐号的工作人员根据层级和授权进行操作。

ICS系统还包含航班班期、座位控制、运价及收益管理、航空联盟、销售控制参数等信息，以及一整套订座功能引擎。

金达航公司是票务代理，无法直接登录ICS系统。其工作人员只能使用机票代理人分销系统。该系统简称CRS。CRS的主要功能仅仅是为代理人提供航空可利用情况查询、航段销售、订座记录、电子客票预定，旅游产品等服务。

相比CRS系统，ICS系统拥有更大权限。比如在机票价格上，同一时段的机票，通过ICS系统订票和通过CRS系统订票，价格并不一样。

业内人士向财新记者解释：“比如你去和一个企业谈购买协议，这家企业的总经理或许可以给你5折的折扣，但这家企业的销售员工是没有5折的权限的，他们最多给你打7折。ICS就是总经理，CRS就是员工”。

简言之，如果金达航也能拥有南航ICS系统工作号，即意味着他们能够以南航工作人员身份拿到更低折扣的机票，从而获得更高的利润。

联手盗号

广东南航易网通电子商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南航易网通”）持有ICS帐号。

这家公司成立于2003年，是南航的控股子公司。南航持股51%，另一家澳大利亚公司持股49%。南航易网通是中国第一批从事航空电子客票开发销售的公司之一，其使命即为研发并运行南航网上机票直销系统。

案件指控显示：孙德给南航易网通的市场部经理助理刘宇东打电话，希望他能帮忙申请若干南航ICS工作号。

围绕这一段旧事，刘宇东在法庭上陈述时谈到：南航并不仅仅给金达航一家发放过内部工作号，还有其他核心代理人也拥有南航ICS前段订座工作号。

孙德在同一场合陈述说：在他联系刘宇东之前，他即听下属汇报过：有其他票务代理公司频繁使用一个编号为3896的南航ICS系统工作号开展业务。

据财新记者了解，航空公司向票务代理提供ICS系统工作号，业内并不稀奇，且遵循一套潜规则。

这里有一套明面上的说辞：即避免票务代理因航空公司电子票务不在岗而无法为旅客提供售后服务。而票务代理一旦获得工作号，即扩大使用领域。“你说这里没有利益交换，谁会相信呢？”南航内部一名工作人 员告诉财新记者。

刘宇东在法庭上说，他向南航易网通的副总经理余思友汇报过此事，余思友批准了孙德的请求。余思友是在南航易网通成立之初，由南航方面推荐出任公司副总经理的。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南航营销委副主任。

余思友在法庭上说：他没有从孙德处收受利益。刘宇东则当庭承认，他得到过一些“好处”。金达航公司最终拿到18个南航ICS工作号。这些工作号均是以南航员工身份申请到的。

南航内部员工透露说：余思友和孙德早年间曾是同事，在南航同一部门工作过。南航领导觉察到孙德某些表现不正常，才将其调离销售系统，安排到服务部门任职。

侵吞改签差价

机票销售遵循一条基本规律：销售时间越早，同等舱位机票折扣就越大。远期廉价票往往附加改签条款，比如改签需要补差价，或者直接不允许改签。

如果旅客要求改签机票，一般由票务向旅客代收差价，再和航空公司就改签费用进行结算。但金达航公司拥有ICS工作号。改签操作在南航易网通名下完成，改签费由金达航公司收取，系统则自动将其识别为南航网易通代收改签费。

金达航公司在ICS系统中专挑Z舱机票进行改签。

Z舱是与南航高端经济舱产品W舱联动的产品。W舱售价为经济舱全价，但由于其销售不理想，南航又设置了这一舱位的折扣销售模式，即Z舱。Z舱折扣范围从4折至9折不等。

这一浮动范围远远大于其余字母标示的舱位。一般而言，用英文字母标注的舱位代表该机票的折扣，每5个点折扣就用一个字母代表，具体含义由南航内部规定。

这意味着，改签其他舱位的机票能够获取的收益，往往只有一张机票的5%，而改签Z舱机票，则有可能将远期的4折机票改签为近期的9折机票。

比如，一旅客需要预定2月10日的机票，市场价为1800元。那么金达航公司可在ICS系统里挑出一张3月1日的机票，价钱可能仅为1000元。

金达航公司将这一机票改签为2月10日，以1800元的价钱卖给旅客。这800元的差价，原本是这张机票的改签费，该由金达航公司交给南航。但在系统内部，800元记在了南航易网通账上。实际上，这800元落入了金达航公司的口袋。

检方认定，金达航公司用这种方式售出机票19902张，侵吞因变更客票日期而应当支付南航公司的改签费用共计386万余元。

规范乱象

南航易网通是南航子公司，南航在2012年内部审计时，发现了易网通“问题帐目”。

据财新记者了解，2012年8月6日，南航曾发文向南航易网通索取964万元赔偿款。这一数字远超金达航公司造成的386万元损失。这意味着：除去金达航公司，还有多家票务代理商曾使用该模式牟利。

金达航公司和易网通公司未予积极配合，资金纠纷久拖不决。事实上，及至刑案既成、案件开庭，出庭受审人士及其辩护人仍然认为：纠纷属民事合同违约，应以合同约定的罚款方式解决矛盾。

2013年11月，南航旧事重提，向公安机关报案。业内人士认为，此举含有杀鸡儆猴之意，旨在震慑中小票代不法行为，而其背后即为南航大力发展机票直营的战略布局。

中国机票销售开放于1987年，机票代理商迅速掌握市场分销渠道，航空公司按约定比例向大小票代支付佣金。国内机票直销比例曾长期徘徊在10%左右。

近年来，互联网支付手段日趋成熟，大力发展机票直营，遂成为各大航空公司战略目标。直营可以省下票代佣金，好处显而易见。

直到现在，这笔佣金价格依然不菲。南方航空年报显示：2013年实现营业收入981.30亿元，而其2013年销售费用高达78.55亿元。佣金是其中重要构成部分。

佣金主要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2002年民航总局等5部位联合规定的票务代理费，最高为票价的3%；另一部分则是航空公司竞相给予票务代理的奖金。业内俗称“3+X”模式。

然而机票直营已成大趋势。早在2007年，南方航空公司就提出：2010年机票直销比例要达到40%。

2014年以来，调整步伐明显加快，航空公司给予票代的佣金一降再降。

2014年7月，国航和南航打破陈规，将3%的机票代理费率标准下调到2%。海航集团旗下祥鹏航空和西部航空力度更大，佣金费率从3%调整为0。

2015年初，南航和国航再将国内航线机票代理手续费率从2%下调至1%。这距离上一次降低票代佣金刚刚半年时间。

业内人士认为：南方航空此案揭露出内外联手的利益集团，这种组合或将持续伴随机票直营模式改革。截至记者发稿，案件尚在进一步审理中。